第4章 藤（1 / 1）

一户独门小院里，一个下人打扮的中年汉子对一个坐在石桌前看书的少年说着话。

“大少爷，府里越发吝啬了，月例比上个月整整少了一半啊，区区五百文，够干什么啊，现在市面上一斗米都要三十文，我质问账房管事，哪知他倒似占理一般，竟说嫌少可以不要，您听听，这是什么话……”

这少年身着淡青色胡服，生得眉目清秀，给人一种磊落温润之感。

他听罢放下书卷，道“梁叔毋生气，省着吃用，想来也够了……”

“您正是需要壮身体的年纪，这整日粗茶淡饭的哪行啊……”梁叔一脸愁苦道。

“没事的梁叔，君子重在养浩然之气，其他具是细枝末节。”少年安慰道。

“唉，正儿八经的长房公子，楞给逼到这步田地，我瞧着呀，这都是二房那女人的意思，哼，女人当家，小肚鸡肠，府里上行下效，见咱们落了井，现今连个小小管事都敢来扔石头啦！”

梁叔把这一贯钱打开，用麻绳串成十文二十文不等的钱串子，边串边嘟囔着。

“那些冷言冷语梁叔也不用放在心上，二婶维持偌大一家人的开销，也是不易，个中难处，定是有的……”少年劝道。

“大少爷您脾气好，我是不行，咱就说，有她这么当二婶的吗？老爷夫人罹难那年她就要把您赶出府，那年您才九岁啊，老爷夫人尸骨未寒呐，辛亏是二爷还要点脸面，把你算留在府里了，可这二奶奶是三天两头找你的茬儿，你都忘了吗？好不容易熬到您十五岁可以束发了，这刚束发就给你赶到这平民区来住了，还美其名曰给大少爷单开一府，我呸！有这么寒酸的府邸吗？”梁叔停下了手里的活，越说越气。

“这儿很好啊，至少不必被那些繁琐的规矩所累，若是在府里，咱们爷俩能这么痛快地说话吗？”少年微笑着继续宽慰道。

梁叔继续着手里的活，叹道：“老爷夫人要是知道您的处境，九泉下也难安啊，唉，当年走得突然，竟没留得只言片语，皇家的差可真不是好当的……”

“慎言！仔细隔墙有耳。”少年正色道。

梁叔神色一紧，左右望了望，接着说道：“其实明眼人谁不知道那女人怎么想的啊，不就是见不得少爷好么，下月底仙门大选……”

“梁叔。仙缘当有天定，选不选得上都没甚关系。君子藏器待时，未必久伏荒丘！”少年清秀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傲然的神色。

梁叔看得呆了一呆，喃喃道：“像，真像啊……”

“小鱼哥！开门呐，小鱼哥！鱼暗少爷！”

梁叔边往门口走边吼：“来了，来了！说多少遍了，我家少爷束了发了，表字星沉，星沉！还直呼起大名来了，没点礼数！”

门刚打开，便挤进来一个蓬头散发的小乞儿。

他冲进院子说道：“鱼……”

小乞儿看到一旁面色不善的梁叔，硬是把“鱼暗少爷”生生吞下了肚。

“……星沉少爷，马哥被算计啦，全城的泼皮围了他，要他的命呐！”

“诶呦嘿！还反了这帮腌臜货了，他们不知道马小是我家少爷的拜把兄弟吗？”梁叔捋胳膊挽袖子说道。

“前面带路，你来时情况如何了？”鱼星沉径直起身，边走边沉声问道。

“柳树条巷子那边，有个死胡同，门口被栅栏栓住了，马哥儿就被围里面了，周围墙上都是人，栅栏门外也有人守，我第一时间没陷进去，这才有机会来报信儿……”

这乞儿唤作“精细鬼小六”，口齿伶俐，三两句就交代清楚了情况。

“梁叔，带包子！”鱼星沉人已经走到门外，对梁叔说道。

梁叔急忙奔回屋里，拿了一个小包袱，追了上去。

精细鬼小六跟在后面，有些意外道：“包子？”

落日渐渐西沉，洒下一片血色，死胡同这边的人影被拉得很长。

墙上的泼皮首领终于失去了耐心，挥手道：“给脸不要脸，给我往死里砸！”

马小沉声道：“人梯！”

“朋友们请了！我家少爷请各位吃大包子！”

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时，栅栏外传来了梁叔的声音。

紧接着飞进来几个黑黝黝的圆球，带着火星划过天空，砸向墙上众人。

所有人，都楞了一下，墙上突然就炸营了。

“轰！当！砰！当！”

五颜六色的烟花响彻墙头，炸得众泼皮登时乱作一团。

不少人从高墙上跌下来，摔得七荤八素，牙断脸破，哀嚎声不绝于耳。

泼皮头领见自己这边掉下去了不少人，只好放弃远程打击，招呼墙上众泼皮下去接仗。

“书呆子，来得好！”听到梁叔的喊声，马小心下了然，露出了一点笑意，抬脚就踢翻了一个从墙上冲下来的泼皮。

“小马稳住，我尽快开门！”鱼星沉喊着就来抢栓栅栏的横木。

看门的泼皮们望向为首一人，犹豫道：“大哥怎么办，是鱼家那个落魄少爷……”

为首的泼皮脸色一冷：“别怕，落草凤凰不如鸡，收拾他。”

鱼星沉尚未摸到门栓，便像一片叶子淹没在泼皮们的拳脚之中。

梁叔眼睛一红，抡着拳头来帮自家少爷。

无奈双拳终究难敌四手，梁叔也被打倒，只好顺势压在鱼星沉身上，替主人遮挡一些攻击。

此刻对面房顶的一行人里，竹子有些按捺不住了。

“出手吗？小姐。”竹子问道。

“好吧，请松叔与竹子哥下去，花儿鸟儿，随我在此。”少女道。

花儿一脸失望，却不敢真的忤逆少女，只好噘起嘴表达自己的不满。

松叔和竹子脚步轻轻一踏，飞过栅栏直接进入战局，二人直如虎入羊群，切、拿、拍、打，动作奇快，所过之处众泼皮被冲得分波裂浪一般。

就在鱼星沉和梁叔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时候，谁也没注意，一个瘦小的黑影，借着天色的掩护，慢慢从众人脚下“爬”到了门栓下边。

他起身，抬栓，一气呵成，“马哥！”璀璨的烟花下，正是精细鬼小六瘦弱的身体。

这下好似放出了一头混世魔王来，马小浑身浴血，铁匕首在夜里闪着乌光，率众蜂拥而出，威风凛凛，大杀四方。

东京城的泼皮联军，一见栅栏被打开，霎时兵败如山倒，丝毫不顾场上局面，只顾四散奔逃，一败涂地。

马小在人群中发现了始作俑者四哥，赶上去一脚踹倒，他已经被吓破了胆，丝毫不敢还手。

马小收起铁匕首，顺势伸进他怀里搜了一把，拎出一个小布包来，正是他们这伙乞儿之前“切”的货。

不远处，飞身来助拳的松竹二人静静的站着，一片衣角都没有弄脏。

马小走过去道：“多谢二位，不知这里是否有你家小姐的钱囊。”

竹子从中寻出锦囊，也不回头，径直与松叔回到房顶。

马小顺着二人背影，望向那居中的明艳少女，一时竟有些发怔。

当发觉到少女的目光转向自己时，他急忙撤回眼神。

这时梁叔鼻青脸肿地凑上来，“哎呦……疼……”

马小回过神，递出布包，“梁叔，买些跌打药吧。”

梁叔双眼放光，正要接过。

“不用的，小马，我们这点皮外伤，不碍事。”鱼星沉微笑道。

梁叔手伸进布包，拿了一个钱囊出来，“对对，不碍事，用不了这许多，一个足以，嘿嘿嘿。”

马小跟鱼星沉相视一笑，二人挥手作别，洒然归去。

鱼星沉和梁叔回到家，梁叔把钱囊打开，发现里面除了几串碎钱之外，还有一个瓷瓶。

赶忙拿给鱼星沉看，“少爷您瞧瞧，这里面装的是不是金疮药？”

鱼星沉就着煤油灯的微光，倒转一看，瓷瓶底款上赫然写着“古轩阁”。

他拔掉瓶盖，朝小瓷瓶里一看，里面竟是一株脆嫩的小草芽，好似一株小藤，正微微起伏，无风自动，煞是可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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